伐无道-Rachel

夏油五条双激推,夏五重度洁癖,拆逆绕道

【与三轮】风暴眼

*振开的无色疾浪以你为轴心,将爱恨荡平。

 ※属于原作改结局,2w字HE,有私设ooc,是允许公开的稿

  01.

  三轮霞和与幸吉的初见,想来是委实不美好的。

  和前后近几届不同,三轮霞这一届入学的女生占比尤其多,她认识了同年级的禅院真依,而最后一位唯一的男性却迟迟未到。庵歌姬老师以请假缘由解释,然而他一请就是几天,直到开始执行初次任务时才说会到。

  禅院真依鞋尖不耐烦地磨着校门口的地面,和三轮霞立于结界之后,只要一步就能离开高专。

  这位御三家的同学显然耐心不足,黑得漆亮的左轮在她手上来回把转。她闭上的睫羽蓦地掀开,冷冷道:

  “他再不来,天黑都别想完成任务。”

  三轮霞抬起头,发觉她似乎要做些什么。果不其然,禅院真依一脚踏出结界,向前走路带风,几乎有种一去不回头的架势。

  “等一下,目的地的定位机械丸同学是没有的吧?”

  三轮霞有些焦急,禅院真依没有回头,理所当然地淡淡回应:“所以你等他啊,除非你想全校最后一个交任务,不过可能你们到的时候我已经解决了吧。”

  三轮霞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,禅院真依已经走得影子都看不到了。她叹了口气,只祈祷最后一位能快点到。

  三轮霞撩开被晨风吹乱的长发,垂落眸子调整咒具。她得等人,并且刚开始用的刀还不熟练,纤长的指尖绕着刀柄碰转,按在鞘刃衔接口的机关上,显然在琢磨如何打开。

  彼时有风再卷,一只手径直伸到鞘口上,三两下拨动了机关,三轮霞眨了眨眼还未反应过来,利刃已然应声出鞘,伴着随时配合进攻的刀鸣,震得四周推开一阵风澜。

  她愕然抬头,看见的却是一个机器人,身上端正地扣着京都府立校的校服。对方毫不在意三轮霞突兀的视线,慢慢收回了手。

  “……机械丸同学?”

  三轮霞试探地问了一声,对方颔首,算是默认,转身抬步便走,一句废话也不多说。

  三轮霞快步跟上,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了谢。然而机械丸依旧沉默地向前走,没有任何反应。三轮霞有些讪讪,心想这人似乎不太好相处的样子。

  

  医院、学校一类最常滋生诅咒,而此次的目的地理所当然的是一所倒闭有段时日的医院。放眼望去龟裂的地砖与岌岌可危的灯管潜伏在一片寂灭中,昏与影交错如同魑魅,轻掠的风带过浓厚的诡异。

  三轮霞记住了机械丸解开鞘封的方法,一手握住腰侧刀柄,银刃出鞘三寸。

  她的警惕不是没有道理,如此防备低阶咒灵是最有效的方式。

  倏忽间三轮一转刀锋,在一呼一吸间恰好抵住突然袭击的诅咒的攻击,这一下犹如打响宣战的讯号,数只同类诅咒穿墙而攀来,伸着六排银齿的大嘴,嘴角咧得极大,成群蜂拥而上。

  三轮霞挑起刀锋,将首当其冲的咒灵口腔划出一道狠厉的深沟,溅出暗紫的稠血。她闪身避开,长刀在双臂间一放一收便砍去了诅咒的下颌,然而此诅咒没有痛觉似的伸出了利爪,三轮眸光一凛,侧腿踢开了一旁扑上的咒灵,向后下腰躲开了怪物的长爪,手撑越地面借力翻到了几尺开外。

  “后背。”

  三轮注意到是机械丸的声音,对方嗓音淡淡,明显处理得游刃有余。三轮霞却忽地醍醐灌顶。

  医院最易由痛与恐惧滋生出诅咒,而低等诅咒一般成群结队,袚除并不需要多少咒力,这类诅咒的弱点最好猜。作为攻击用的嘴占比那么大,必是在保护后面的薄弱处。

  明白了这一点后不需要作多提醒,同一套路对付几种低阶咒灵都绰绰有余。三轮霞找准破绽后将刀狠递,以诅咒后背为点开始成面破裂,紧接着将刀身一挽凌空划出长痕,精准斩中另一只诅咒。

  三轮的招式舞得算不上漂亮,但贵在循规蹈矩、有条不紊。在刀法不熟练的情况下,她不会让刀柄离手,否则刚刚那一下将刀锋掷出,在凌空画弦月杀伤范围理应更大。

  此处皆是四级甚至以下的咒灵,数量再多,被术师袯除殆尽也只是时间问题,更何况机械丸这个队友很靠谱,不几分钟就结束了战局。

  三轮霞却没敢将刀回鞘,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,暂时松了一口气:“也没多难嘛。话说怎么还不见真依?”

  “你知道为什么一个委托要派出整个一年级吗?”

  机械丸开口,却并未直接回答。

  三轮霞愣了一下,下意识接话:“因为人少?”

  “与咒灵等级对应的术师完全具备袯除此阶咒灵的实力,之所以刚入学的术师等级为四级,是因为即使只有一人,在咒力充足的条件下足够袯除一定数量的咒灵。”机械丸念课本似的道,“将三个四级术师实力叠加的情况,就是说明这里有个二级诅咒。”

  三轮霞脸色一变。

  机械丸微抬下巴看着通往上层的楼梯,模样似有嘲弄:“连第一层都有那么多未袯除的低阶诅咒,说明那位禅院同学直接想去解决二级了,这可和传闻的不太一样。”

  三轮霞当机立断,几个箭步冲向楼梯。

  

  楼层间医用仪器乱伏,低阶诅咒如同附骨之疽般不时袭来,端的是一片群鬼乱舞、狼奔豕突。抵至六层时听闻一声碰撞的清响,明显的人为举动使三轮霞停住了脚步,偏眼一看,果真是与诅咒缠斗的真依。

  “你们怎么才来?”

  禅院真依翻绕过几个倒塌物与三轮汇合,没好气地低声道:“这诅咒移动速度不快但胜在表皮坚硬,我尚未找准位置,子弹用完了,正面还打不过。”

  她语速很快,三轮霞花了好几秒才读懂了话里的信息,此时诅咒已然迎面攻上,只得分散开来。

  机械丸肢关节灵活,避过横飞的碎石与咒灵调整好距离,抬起手摊开掌心,一轮炮口森然睁眼,火光直线疾速运动,正中诅咒下盘。禅院真依踢起握住一栏铁杆,很给力的接着攻击狠狠一掷,愣是将诅咒打得向后滚三尺。

  这一次不需要机械丸的提示,三轮霞抓住了诅咒的弱点。几乎是心有灵犀地,机械丸开火利用推器将咒灵推向三轮霞的方向,后者在下一秒拔开鞘封,银刀铮鸣出鞘。

  ——新·阴流。

  此刀法最强的威力聚中在「拔刀」的刹那间,在咒力注入的0.0001秒内刀身无弱点地契合,完成这一动作后,需要下一攻击的无缝衔接。然而在机械丸的配合下,三轮精准完成了一系列行动,狠厉的刀带过蓝色的咒力,从下盘划至腹部,将咒灵四分五裂!

  机械丸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队友,三轮霞暗暗感动地想,这一个完美瞬间她能炫耀一辈子。

  

  “我们三个配合真是太有默契了!”下楼层离开医院时三轮霞笑道,“第一次委托,圆满完成!”

  禅院真依有些别扭地偏过头,然而正当她要说什么的时候,走在最前面的机械丸却停住了脚步。她疑惑地问:“怎么了?”

  “……我们袯除了所有咒灵,对吧?”机械丸缓缓道,“可是「帐」还没有解开。”

  气氛急转直下,骤然凝固冷寂。

  浑浊深色的帷幕赫然笼布,身后的医院大厅还飘来若有若无的腥臭气。此时空中蓦地滴落一脓深紫,三轮霞惊异地退后避开。三人同时抬头,见头顶的灯罩上攀着方才的二级咒灵,五颗眼球疯狂转动,颜色可疑的舌头半吐,伤口狰狞可怖。

  “不不不不不——要打打打、打针针针——!”

  机械丸的反应不能说不快,咒灵语句癫碎的话音未落时一击已然攻上,咒灵被击中的手臂轰然散落在地,破碎的肢块却自己拼凑接回了被切断处。

  反转术式还是肢体重组?二级咒灵绝不可能携带高级术式。机械丸暗自掂量了一下弹存。他推测咒灵应是吞食了某种咒物而异变的肢肉回接能力,不存在治愈效果,只要打碎它的脑袋一切就都能解决了。

  可是——三个初入学的术师,禅院真依失去武器不提,三轮霞刚才唯一能看的「拔刀」应该处于冻结状态。一个术式不强,另一个无术式,怎么看也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了。

  机械丸冷啧一声,握腕调节拳头收发力度,此时咒灵先发制人,一跃而下,机械丸用手臂抵住进攻,然而咒灵力气奇大,他步伐未动,却硬是被推力在地上推出一道浅沟。

  木制手臂微微皲裂,机械丸暗道不妙,这变异的二级咒灵竟出奇地难缠,这样下去他只有舍弃手臂一个选择。

  倏忽间咒灵被猛地推开,机械丸手臂一松,抬眼一看竟是三轮霞一刀刺中咒灵,虽无法给其造成伤害但改变了方向,着实是救了他手臂一命。

  后者低头皱眉,手臂机关处有损坏,若要袯除咒灵,免不得要强行使用,最终还是会落得一个结果。

  “我刚刚明明将它砍得四分五裂了,”忽然,三轮霞轻声说道,机械丸愕然抬头,发现她缓缓将刀入鞘,与咒灵拉开距离,“它身上还有伤痕,与其说是愈合,不如说是砍掉的肢块重新回到了身上。应该是变异产生的回接能力吧,那么把它头斩碎是不是就可以了?”

  机械丸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,喊道:“等等、冷却时间使用能力会——”

  三轮霞恍若未闻,盯着向自己嘶吼着扑来的咒灵,湛蓝的眸子中犹如淬练了细碎晶亮的光:“你能比我的刀更快吗,咒灵?”

  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机械丸熟练解开机关的样子,三轮手指一按一扣,与记忆中的动作分毫不差的重合,鞘封拨开,银刀铮鸣,风浪卷起青蓝,刹那间新阴流刀法如同虚影恍现,势不可当。

  “「拔刀」。”

  淬蓝的怒浪席卷,将咒灵在拔刀瞬间绞碎成齑粉!

  机械丸幽绿眸中映着她手臂颤抖,血自袖口淌出,闭上了眼,“……会遭到反噬的。”他嗓音微哑地接道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       02. 

   对于三轮霞来说,最酷的是她袯除了二级咒灵,而受伤的左手只是打几天石膏的事。

  “所以,你为什么打算自己一个人去面对二级咒灵?”

  因为伤势不重,所以三轮霞在宿舍里调养,而禅院真依在那之后态度好了很多,但多少也有些别扭,坐在一旁低垂着眼睫。三轮咬着新鲜的水果,间隙抬头问道。

  “当然是因为你们慢,我想速战速决啊!”禅院真依迅速道,三轮霞歪头看她,想起来机械丸那句意味不明的“这可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”,眨了眨眼睛:“不许撒谎哦。”

  禅院真依沉默须臾,手指不安地交叠,慢慢开口:“真没骗你,但大部分原因是,真希——我姐,”她咬重了这个词,“也凭一己之力袯除了二级咒灵,我就想,我也可以。”

  听她语气,似乎和自己姐姐有着不小矛盾的样子。三轮霞没追问下去,然而真依像是提到这个词就被刺痛了一般,颇似坐如针毡。

  三轮霞看她那样子叹了口气,微笑道:“我也是姐姐哦。”

  果然,真依闻言倒没那么不安了,终于掀起眼皮看着三轮霞。女孩半躺在床上,阴影与光将她轮廓模糊得正好,如同文艺复兴之中拉斐尔笔下温和亮丽的油画。

  禅院真希刷地起身,有些慌乱似的转身告别:“那、我先走了,倒是门口那位不知站了多久,要进来就进来吧。”

  三轮霞闻言,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门口。

  禅院真依离开后机械丸走了进来。他没有找位置坐下,就沉默地立在原地。三轮霞率先试图打破尴尬:“要点茶吗?”

  说完就感觉更尴尬了,机械丸明摆着一个机器人,自然是不用茶的。好在机械丸迅速接了话,干巴巴的说:“不用。那你好点了吗?”

  三轮霞应了一声,但两人都发觉这似乎也是一句废话,无话可接,又回归了坐立不安的沉默。

  三轮霞在心里叹了口气,想机械丸同学果然还是很难相处啊,正满肚子找话接下去,却听对方轻声开了口:

  “那天……本来你可以不必受伤的。”

  “啊?”

  三轮霞一时没反应过来,抬头看向机械丸。后者没有看她,低垂着头与地板倔强对视,还要装若无其事,“非生得术式不能在短时间内重复使用,你不会不知道。你调开咒灵后剩下的我都能解决。”

  三轮霞忽然觉得机械丸也蛮可爱的,不就是因为没帮到忙、让她受伤感到愧疚,还硬要绕弯子说自己都能做到:“可这样的话,强行进攻你的手臂也吃不消吧?”

  “那不一样!我的手臂坏了还能再换,可你——”

  机械丸欲加辩驳,抬头时却蓦地停住了。

  三轮霞嘴角轻扬着,恬静的眉目弯得如同月牙,暖得为旭午添了色彩,漂亮的眸子里干净得一尘不染,胜过被煦光温过的琉璃。

  “可是,材料很难找吧?”她温柔道。


  03. 

  任务告一段落后有一些较短的假期,三轮霞手臂好了之后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看。原本伤也不重,好了之后也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,三轮拎着包东西掂了掂,发现已经完全无恙了,就放心走上回家的路。

  选择京都府立高专,自然与离家较近有很大原因。三轮霞行囊不多,出了高专打辆车就到了她家的镇上,为了省钱,看到了熟悉的路标后三轮就下车了,拎着随身包沿途而行,铁链与挂饰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。

  恰逢周末,出镇赶集的不少。人流算不上熙攘,但也比平时要热闹。许是走急了,一个中年男人撞到了三轮霞的手肘,后者提包的手被撞得歪了一下,男人转头匆忙道了个歉,步子却没停,看上去是真的很急。三轮也没计较,反而冲他大方地笑笑。

  意料之外地,中年男人的手被握住,力道大得令其生生停住了脚步。三轮霞愣住了,见竟是机械丸不容分说地制住男人,将其手臂无情地向上一扭,从挣扎抽搐的手指中夺过一张卡,然后屈肘向后狠狠一撞其后背。

  男人打了个趔趄,吃痛的低骂一声,知道算自己倒霉,机械丸一松手就立即头也不回的跑远了。

  三轮霞接过机械丸递来的卡,重新放回包里拉好银链,感激道:“谢谢你了,我居然只顾走了,没注意到……话说,机械丸你怎么也在这里?”

  “我有个比较重要的东西不见了,想问问是不是那天落在了你房间?”机械丸闷闷开口。

  三轮霞下意识翻开随身包找,确认过后抬头说:“不在我这,是很重要的东西吗?我帮你一起找吧。”

  “你不是还回家吗?就不麻烦你了,找不到就算了。”机械丸低声道,“我再做一个就好。”

  三轮端详他一会儿,发觉对方情绪有些低落,想了想道:“来都来了,去我家坐坐吗?”

  “……不会打扰吗?”

  “没关系的,走吧。”三轮霞笑了笑。

  

  镇子并不大,但好歹有模有样。沥青路新上了漆,沿途墙上颇没规矩的乱张贴广告,整个镇子从头走到尾估计只要几十分钟。三轮家并不大,一眼望去有些老式的宅子显得过分拥挤,但胜在干净整洁,鹅卵石铺排蜿蜒至房门口,倒也宁静平稳。

  机械丸脱了鞋跟着三轮霞进屋,女孩先去告诉母亲来客,前者稍一低头,倒是看见了两个男孩。机械丸想起上次三轮霞说她也是姐姐,这两位估计就是她弟弟。

  两个男孩子年纪不大,尚未长开,眉眼看不出与三轮有几分相像,但与他们姐姐的气质同出一辙。除却少年天生的调皮任性,男孩反而不像很多男生眉角飞起,带着张扬与桀骜不驯。他们看上去有点内向平和,甚至能说是乖巧。男孩子见了机械丸,样子有点好奇,但终究没上前。

  机械丸抬头,移目而上,瞧见房间的门的缝隙间渗了暖橘色的光,往里能看到三轮霞讨好地笑着给母亲捏肩。零碎的话语若隐若现,模糊的语调中不难听出温馨。

  与幸吉突然有些嫉妒的情绪,他知道这种情绪毫无意义,也极少会有,但他彼时才十几岁,大好青春年华里少年的感情往往横冲直撞,让他不去羡慕、不去嫉妒,实在太难了。

  三轮霞家庭条件实在不能说好,住的镇子是小到没几个人听过,连公交都不经过这里。屋瓦嶙峋中偏居面积窄小的一隅,如同令人难以喘息的囹圄。可三轮从未抱怨过。因为纵使世界之大,总有一盏哪怕微弱的灯是留给她的,两个年幼的弟弟脆生生喊姐姐,母亲挑灯敛着长祍,对镜梳理鬓发,灯下白发隐隐可见,昭示几多年间为家的殷殷辛劳。

  细数起来,三轮有的其实很少,所以她挥刀,孑然奔赴咒术高专。但她生来就有与幸吉永远没有的。健康的体魄,灯火通明的家,以及不含一丝杂质的笑,这些在一般人看来极其平常的东西,任拿出一个都是他的求之不得。

  而她所拥有的,是他所能想象到世界最好的。

  

  晚饭后,三轮和机械丸坐在不大的庭院里,院里杂草稀落,自然没什么好看,两人就望天上。尾气污染少的镇上的夜空,赫然有星光点缀,将黑寂的夜幕洇染成漂亮的蓝紫。

  “总算是把我妈糊弄过去了,我们家没什么好玩的,也就只有头顶上的星星能看。你可别嫌弃。”

  三轮霞松了口气,笑道。

  机械丸摇摇头:“这里很好。”

  三轮只当他在客套,没有在意,也不会认为有人会觉得犄角旮旯的穷小镇有哪里很好。她伸了个懒腰,咕哝道:

  “只是估计我妈又省着钱不去买菜了,还没吃个半饱呢。”

  话音刚落,面前就递来了一袋没拆封的酥饼。三轮霞眼睛立即亮了,也不客气的接过撕开包装,很高兴地低头咬一大口。

  “太感谢了!只不过你怎么会随身带零食……”

  机械丸当然不会说这是他看见三轮经常吃的,所以今早找她时路过一家店,顺便买了。

  他顿了一下,换了个说法:“看你们经常买,所以也打算回去试一下。”

  三轮专心吃着,没有特别注意话中漏洞百出,吃完后很满足地擦了下嘴,将包装折好握在掌心。

  机械丸自然是不擅长找话题的,三轮霞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流云卷星澜,突然道:“说起来,你一直是以这个——机械丸的身份出现的吧?那你的本体在哪里呢?”

  “在一个不需要被人知道的地方。”

  机械丸说完发现这个回答模棱两可,于是补充道,“因为天与咒缚,我的身体很脆弱,所以需要操控傀儡代替行动。”

  他本来不爱提这些,因为每当人知道后总会露出怜悯的神情,他看到就觉得烦,所以他下意识去看三轮霞的表情。

  意外地,三轮的表情居然只是惊讶。

  “天与咒缚?这么说你的傀儡操术很厉害……不过也是。”

  她想到了初见那天,机械丸一下就把扣法独特的机关解开,可见是有极强的天赋的。

  她并不觉得与幸吉因此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是值得怜悯的事,因为相对的,他拥有与代价等同的天赋。与幸吉可以透过傀儡的眼睛去看世界,甚至能因此看得更深、更远。代价或许遗憾,但也呼应了生得术式的条件。与幸吉意志非同常人,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。

  而自己,她并没得到什么与代价等同的天赋。家庭压力促使她成为咒术师,但天赋极普通,术式更加是不具备的。倒不是说三轮有多想变强、多有野心,她有的时候一点点,唯独希望那一点点不要失却了才好。她没有咒术师的疯劲,觉得自己的话,普通也罢,变强也好。

  而与幸吉前途无量,他很好。

  少女的想法从不会做多粉饰,就这么坦荡地写在脸上。与幸吉看着她碧蓝的眼睛,如同窥见深海底的温柔沉睡的鲸鱼,猛然间被这坦荡的纯良烫了一下似的,他迅速收回了视线,呼吸几乎屏住。四周寥落,只听见自己胸膛内快速律动的声音。

  “机械丸,你看!”

  机械丸闻言抬起了头,顺着少女纤细的指尖望去。乡镇的夜空当然不会像电视剧一样忽然滑落流星雨。只见银河攒动,无数恒星燃出的光穿透亿万光年,汇聚成浪漫的细闪云海。

  “那团星云,像不像一只……嗯,独角兽?”

  说完,三轮霞自己先笑了,“我小的时候做梦都想养一只独角兽,我妈就哄我说等我考上大学了就给我买一只,现在我是知道不可能看到了。”

  三轮用手中的包装卷成一个圆锥形,然后伸长手臂虚放在机械丸头顶,笑道:

  “你呢,和独角兽一样,虽然见不到面很可惜,但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。

  “能够认识你,我真的非常开心。”

  星河绘就音符,连风都在演奏。与幸吉睁大了眼睛,感觉全世界都在围着面前的少女转动。四下原本的寂寥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而漾起波涛,如同她才是火种,将漫天星光寸寸点亮成河。

  机械丸沉默许久,忽然道:“会的。”

  “嗯?”三轮霞没反应过来,眨了眨如羽垂帘的眼睫。

  你会见到的,独角兽与我。

  

  04.

  禅院真依来到咒术高专,对朋友什么的完全不抱有希望。两个同学,平淡木讷的机械丸不说了,三轮霞这丫头刚开始是挺含羞内敛的,一年熟悉了之后就完全放开了,一放学就先来挽住她的手。

  真依见怪不怪,象征性缩了一下没抽回手,也就随她了:“怎么?”

  “真依你知道吗,还有几天就是机械丸生日了!”

  三轮霞刻意压低了声音,煞有介事地比划:“我们偷偷给他办个生日会吧,奶油蛋糕啊,生日王冠啊,一开门打响彩带礼炮什么的……”

  “可是没记错的话,他生日那天是休息日吧?”

  真依实在不太情愿给不熟络的人办生日会,但想到与幸吉同她们并肩作战过,理由还说得过去,勉强接受了。

  “确定那天他有空和我们一起过,而不是家里已经有宴会了?”

  事实上,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真依家是大家族,举办什么都要规规矩矩。也不用刻意去问与幸吉生日家里有无设宴,只要他答应了邀请,就说明他那时是有空的。

  三轮当然不会指望与幸吉像小说里忘了自己生日的工作狂,有人第一次给他过生于是感激涕零。

  她很单纯地想,如果与幸吉一天内收到很多个祝福,会很开心吧?

  放学过后三轮霞硬是拉着真依去挑蛋糕、准备彩带了。女生在购物一块永远有超凡脱俗的耐心。

  如果是自己的生日,三轮随便在下课后请自己吃碗面就过了,可对别人不一样,自然要上心。

  她留意沿途的蛋糕店橱窗,里面展示的样品精致漂亮,最大的九层蛋糕裱着花纹奶油,镶了白珍珠,色泽鲜艳的水果切得工整,乍然一看犹如一件婚纱,奢丽华美至极。

  三轮多看了几眼,自然是买不起也没必要买的。她走进店里翻开图鉴,玲珑精致的糕点比比皆是。她挑了最普通的一磅,想了想,最终备注在最上层加一只独角兽。

  三轮手头向来紧,买完必要的就不再挑了,倒是真依多逛了几家服装店,心情很好,于是就请三轮喝奶茶。两个女生脚边放着几个购物袋,在遮阳伞下好不悠闲的坐着。

  三轮霞拿吸管戳了戳杯里的珍珠,想了一下,问道:“送一个男生生日礼物的话,什么比较好呢?”

  真依猛然咳嗽几声,似乎是呛到了,不可思议地转过头看着她:“不是吧,你还要送?能想起来给他办生日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,你还要送他什么?”

  “办party和送礼物能是一回事吗?”

  三轮咬着吸管气鼓鼓瞪了她一眼。

  “要过当然要完整的过啊,流程一个也不能少。关键是女生的什么手链鲜花都没用吧,机械丸的话,难道要他在生日那天拆开礼物一看,发现同期女生送他的是个吓人的咒具?”

  禅院真依又呛了一口,放下杯子深吸一口气,真是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。

  “离他生日还有几天,你不急的话,可以试试我家的一个技艺。”她慢吞吞道,“载体长什么样都随意的护身符,用咒力制作的话有一定防护作用,就御三家小孩从小带到大的玩意儿。”

  这下三轮霞终于满意了,休息日就跟到禅院家学做护身符。此时禅院家似乎在过什么传统节日,许多人随长老出去了,一些祖传咒物都搬了出来,解了一半封印摆在红木长桌上。

  三轮霞好奇地看了几件,突然伸手指了指一个金纹繁复的古钟:“这是什么?”

  三轮好奇它的原因不在别处,就在于古钟上覆着一层琉璃,里面的指针只有一根,且没有刻度,钟面还纹着极其漂亮的纹路,关键在于钟顶上嵌着一个沙漏,搭配奇特至极。

  “你最好别碰它。”真依警告道,“咒物也分等级,这钟名为「简溯」,原本归类为特级,但因为其能力过于神秘所以脱离于等级外,传说人可以用它回到过去两个小时,但开启方法不得而知。”

  “真的有‘回到过去’这种电影般的能力吗?”三轮霞惊奇道。

  禅院真依耸耸肩,显然对这些毫无兴趣:“谁知道呢,又没人成功过。”

  三轮霞也没什么一定要回到过去的愿望,很快就把这些抛在脑后了。用咒力做东西比想象中的难,而且三轮对手工这类一窍不通,她原本是想做个小的机械丸,但成品眼斜嘴歪、粗糙如泥,只能通过特征去勉强判断这玩意儿至少像个人形。

  丑归丑,在与幸吉生日的前一天三轮霞才做完,也实在是没时间改做另一个了。

  倒是真依丝毫不给面子地嘲笑:“三轮你真是好歹毒的心,你要人家在生日那天收到这坨玩意儿结果被告知是自己吗?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
  三轮霞一脸生无可恋。真依笑够了,终于找回安慰朋友的良知,拿起护身符顺嘴道:“虽然丑了点简陋了点,功能也智障了点,但你那么真诚努力,机械丸一定——”

  真依忽然止住了话音,三轮霞还沉浸在颓然的沮丧中,问了一句怎么了,抬头却看到了真依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。

  “三轮你真是好歹毒的心,”真依沉默半晌,终于缓缓道,“你结上去的哪里是辟邪印?有一笔画倒了,这下好了,它不仅能防攻击,还能同时让人强制休眠了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05.

  与幸吉的生日终于在一片鸡飞狗跳中如期而至,商量过后两人将地点定在了高专教室。与幸吉接受邀请后,两人在晚饭点前匆匆来到地点开始置办了。

  黑板上大大地写着“祝与幸吉生日快乐”几个花体字,三轮霞还描了边并画了卡通画,在上面满教室挂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和彩带,显得喜庆又滑稽。最后,在正中央的桌子上摆上蛋糕,万事俱备,只差主人公了。

  等待过程中真依边刷手机,边百无聊赖地有一搭没一搭吹着庆贺礼哨,三轮霞低头看着掌心中歪鼻子斜眼的小机械丸的,不禁笑出了声。

  这个生日怎么过她都想好了:机械丸走进来时她和真依先吓他一跳,然后三个人一起吃蛋糕,她大声唱着生日歌,一边偷瞄机械丸在蜡烛前许愿,最后将小机械丸送给他,说你可得小心点,它会让你睡着哦。

  要是他敢笑,三轮霞漫无边际地想,自己先拿蛋糕碟里的奶油揍他一顿。

  这以后,他们三个的关系会变得更好吧?很多年后他们会像今天这样再给机械丸过生日,或者给真依过,再抑或给自己过。三个人在家长严厉刻板的桌宴上逃出去,在吴钩如灯照到的角落里一起吹熄生日蜡烛,描摹着共同期待的未来,真是再好不过了。

  “过点了吧,机械丸怎么还没来?”

  真依蹙起秀眉,确认了一眼时间,给机械丸拨去了电话。三轮霞转头愣愣地看着她,却见后者双眉皱得更深,挂了电话:“无人接听。”

  迟到了啊,三轮霞闷闷不乐地想,等他来了一定要罚他少吃一勺蛋糕。

  夜风北吹,月沉星移。墙上的时钟嘀嗒数的秒针,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宣示着真依耐心的告罄。她将礼哨一甩,拉开椅子坐了下来,明显烦躁道:

  “都没吃晚饭吧?都这个点他还没来,我先吃不过分吧?”

  三轮霞清楚她的烦躁,随着时间推移,她原本雀跃火热的心开始一点点冷却下来,心情蒙上一层灰。她倒是还坚持至少陪机械丸吃一次生日蛋糕,没去和真依一起吃,却小声道:

  “蛋糕本来就不多,给机械丸留一点……”

  禅院真依冷笑一声,三轮不说话了。

  于是教室内气氛冷清了起来,安静得令人发慌,只有真依的叉子时不时碰到碟子与搅开奶油的声音。真依生在大家庭,吃饭这一块不会从嘴里发出任何声音,反而让气氛更寂静尴尬了。

  真依本不爱吃甜腻的东西,饭量也不大,因此实际上没吃多少。她用尽最后一丝礼貌与耐心,在吃完后还等了一会儿。然而指针越过晚十点,依旧没有任何人要出现的样子,就算是真依想再等,家里规定也摆在这儿,一个女生,即使是咒术师,太晚回家总归不好。

  真依走到门前,却没有直接离开。她沉默了几秒,看向三轮:“你还要等?”

  三轮机械地一动不动看着掌心的人偶,木讷地点点头。

  不走吗?有什么意义?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?他显然不会来了。

  这些话,真依在喉咙里转了一圈,终究没说出口。她拉开门大步走出去,留下人走后门合上的清脆声响。

  教室内只留一人,彻底算是空寂冷清了。三轮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等,她看着手里其貌不扬的人偶,又抬头看一眼刚过十一点的钟,想,如果——能在与幸吉生日过后的前一分钟对他说句生日快乐,她的生日会也算圆满的。

  也许只是被麻烦的事缠住了,也许只是睡过头了。三轮这么告诉自己,她想不出一个能使机械丸失约的理由。或许他正在全力赶来的路上,或许才看到时间,正急忙赶来——

  咔嚓一声,秒针越过午夜十二点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06.

  人的一生,有八十多个生日,有的人不放在心上,有的人日日盼着,希望能在这个有充足理由任性的一天,能获得更多的祝福。

  三轮霞梦想在温暖敞亮的屋子里,一群朋友欢笑着给她唱生日歌,把她围在正中心,对着排满漂亮果块的蛋糕,与摇曳的蜡烛,许下新年第一个冀愿。

  三轮的生日是在工作日,两个弟弟在住宿上学,而妈妈还在上班。她记得自己的生日,掂着口袋攒的细碎的零花钱,在萧条的街道旁默默地走,找到一家地道的面店,撩开帐帘,放下书包落座,大声点一碗平时舍不得买的加酱汁牛肉的面。她在蒸腾氤氲的白汽中埋头吃她的面,心里默念道:生日快乐,三轮霞。

  而如今,三轮看着转完一圈的时钟,只觉得自己可笑。满心期待地为别人置办那么多,为别人的生日等待那么久,最终什么结果也没有。人家根本不在意她视若珍宝的什么生日会,也许他每年都有,于是今年不稀罕了。

  别人的生日,连本人都不在乎,你又在高兴什么呢?三轮霞想。

  于是她麻木的站起身,一点一点拆掉气球与彩带,擦掉黑板上的字与画,将蛋糕收进盒子里,封好。整个精心准备的、主人公始终没登场的生日会,宛如一场荒诞的笑话,在她一人小丑般唱的独角戏中颓然落幕。

  走吧,三轮霞,走吧。继续去过你那庸俗可笑的生活吧。往后的日子里三个人依旧时有时无尴尬。毕业时一拍而散,拍合照时连笑都笑得很难看。拔刀,赚钱,回家;拔刀,赚钱,回家;拔刀,赚钱,回家。最后在路灯闪烁的夜里,用汤面的热汽为自己眼角的湿润编织拙劣的谎言。

  “三轮!”

  她意外回头,却看见是机械丸向她跑来。

  为什么迟到?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?你知道我们等了多久吗?

  这些话是在她固执等机械丸时,满脑子想的。等他来了,一定要发火,一定要拽着他的领子问个明白。

  可是现在三轮发现她一个字都不想说了,结果反正也就这样了,过程、原因,都没必要追问了。

  她握了握拳,很想先这么给他来一下。但掌心中的人偶被温得湿热,她低头一看,目光停在丑陋的护身符上时,心里最后一寸热也被浇灭了,她是再没有勇气,将它交付出去。

  因为他根本不稀罕吧。

  “三轮,抱歉,我——”

  机械丸终于追了上来,伸手要握住三轮霞的手,却被后者不轻不重的甩开了。机械丸意识到她是真的生气了,手僵在了半空。

  “没必要道歉,反正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不是吗?”

  现在一听到机械丸的声音,三轮就开始烦躁,心中一股无名火升起,往常的温柔一概不见。

  她气得要死,气自己傻等这么久,也气机械丸未能如约,又气如果真依在就好了,这样,她就有勇气指着机械丸的鼻子大骂他了。

  她满脑子想着有什么足够恶毒的话,可惜她听到过最脏的话,从小到那也就只有来来去去这么几个词,但好像用在这里不太合适。

  机械丸欲要开口,三轮霞却不给他机会,迈步与他擦肩而过,绞尽脑汁,冷冷地倾倒这辈子任性的最大恶意:

  “滚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07.

  放在平常,打死三轮霞都不会说出这种话的,那天是真的气在头上,翌日想想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,但连续几天都没想好怎么向机械丸开口。

  “他来了吗?”真依问。

  三轮霞点了点头,知道她是问那晚她走后机械丸有没有到。犹豫了一会儿,三轮小声道:“但我那天对他说重话了。”

  “他该骂。”真依斩钉截铁道。

  三轮想了一下,还是打算找个时间向机械丸问一下原因,然后为自己的言行诚恳地道个歉。

  但周围的一切似乎开始忙乱了起来,西宫桃、真依等人突然接到了出国袯除咒灵的任务,开始还能偶尔看见的机械丸来无影去无踪几天,后来彻底找不到他了。

  宛如暴风雨在酝酿,只待一声响雷就能将秩序翻天覆地。三轮霞直觉有什么糟糕透顶的事要发生了。

  幽深的黑夜仿佛能将霓虹都吞噬。此时京都府立高专全员受到紧急召集,立即前往涉谷,唯一得到命令驶往涉谷的电轨高速穿梭在鳞次栉比的楼宇间,而车内灯光昏暗,气氛空前严肃。

  “刚得到消息,涉谷被降下的三层帐包围,目前解除了两个,再者,五条悟被封印了。”庵歌姬沉着脸,对着车内的一群学生道,“接上次高专入侵事件,我们确定了高专内鬼是二年级的与幸吉。”

  清楚的听到这个名字时,三轮霞脑子里嗡的炸开了。她想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,开玩笑,机械丸怎么可能,怎么可能是……

  三轮心里拒绝接受,脑子却先一步转了起来——

  这段时间机械丸来去无踪,为什么?他一向是个重承诺的人,生日那天有什么理由半夜才赶到?甚至更久的,他入学姗姗来迟,或者她回家时机械丸帮她抢回偷走的卡,真的都只是巧合吗?

  “与幸吉和诅咒师对峙时留了后手,如果五条悟被封印,他留下的保险就会启动,由此从涉谷传来信息。”庵歌姬伸出几根手指,应和着话的内容一根根放下,“根据他的说法,10月19日当天被对方特级咒灵所杀……而保险共有三处,目前其中两个已经出现,如此推断还剩最后一个,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信息。”

  时间紧迫,庵歌姬语速很快,但因吐字清晰所以不难理解。而三轮霞全听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,一个关键词猛地攫住了她的心。

  谁被杀?谁死了?

  谁死了??!!!

  庵歌姬已经接下去讲应对方法、各方形势。可三轮还是不理解,话中表意太露骨,那么直截了当、一针见血,所以她很难一时接受。

  与幸吉是谁?一个从未对人以真面目相待的人,一个背叛者,一个费尽心机的失败者,一个失信者。

  三轮霞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,告诉自己,与幸吉只是个失信者。

  她为什么要激动?为什么要失控?一个同学死了就死了,而她照样做她的咒术师,赚她的钱,她有一个家庭要背负责任,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为别人而伤春悲秋。

  是嘛,一个同学死了就死了。

  三轮霞闭上了眼,呵……一个同学。

  眼睑合上的瞬间,脑海相应浮现的却不是愣愣坐在教室一侧的机械丸同学,不是并肩作战的机器人伙伴,也不是那个失约后在午夜向她走来的傀儡。这个时候他们的怨怼矛盾全然不见,想起来的只有陪伴她坐看银河翻涌的男孩,被她虚放在头顶聊做独角兽的纸锥有些滑稽,但即使隔着无机躯壳,三轮却看出在自然火树银花的光影掩映下,面前的人温柔得不像话。

  他说,会的。

  都会实现的,坦诚相见与梦的冒险,与幸吉和独角兽……三轮霞将脸埋进了掌心。

  

  “三轮。”

  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出现,就像初见时手扣动机关、午夜时分匆忙赶到一样的突然。三轮霞猛地抬头下意识去找高高的机器人身影,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出一枚类似于通讯器的傀儡。

  看到上面刻着机械丸标志性的模样后,三轮霞蓦地意识到——

  与幸吉选择了将信息传达给最优先的三个人,而最后一个,是她自己。

  

  咒术师向来是多少都有点疯癫的,拥有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成熟与实力是他们中的大多数,与幸吉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,他是一个有立场、有目标,却不会轻易展露的机关天才,你不能说他的追求是错的,只是颇为不择手段。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,除他本人之外无人知晓。

  年纪明明还只是个高中生,却能与特级和邪恶力量对峙,将所有人卷进他的棋局中,即使死了也能从敌人身上咬下一块肉。

  他在前几个保险傀儡中将情报一针见血道出,关键时发挥出不可或缺的力量。十分诡谲可怕的思维,在仅存意识中不加掩饰地放出。但最后一个傀儡中,他仿佛收了利爪,只剩温和柔软的肉垫,轻声说着他的计划细节,和盘托出一切真相。

  三轮霞清楚这才是咒术师,自我、冷酷、掌握力量的渴望。她在试图融入着,怀揣着她的梦跌跌撞撞,如同身处狂风乱舞的风暴眼,踏出一步就要被疾风如刀割绞碎。

  而与幸吉接过了她的梦。明明深陷龙卷漩涡,却偏偏说要带她逃离风暴眼,去寻一片雨后高悬长虹的晴天,即使粉身碎骨,却还要吹起最后一吻轻柔的风,拂过她泪痕斑斓的脸庞。

  “我曾经有个非常喜欢的人,我曾认为,不论世界如何改变,只要我能陪在身边,保护她就好。

  “就算她希望来保护自己的人,有可能不是我。

  “——三轮。

  “你一定要幸福,不管是以什么形式,只要你能幸福,我的愿望就等于是实现了。”

  三轮霞忘记自己是怎么说的了,语句凌乱、手足无措,只想着多讲一点,再多讲一点,仿佛这样就能拉长时光,能留住在风暴中行远的少年。但机械丸始终很耐心、很认真地回答她,在无限眷恋温柔的最后,轻声说了句再见。

  什么时候车厢又回归寂静的,三轮霞没有注意到。即使落下的泪洇湿了袖口,眼眶的模糊与滚烫依旧满盈着。

  三轮霞觉得,她和与幸吉的初见,想来是委实不美好的。他们的第一次见面,落定在迟到数日的寂寥晚晨,等人高的傀儡冷冰冰走来,应和着笨拙的少女,真是他妈的逊毙了。

  一点都不浪漫,一点都不美好,一点点都不。

  他们没有好的开始,在故事的结尾也惨淡至极。三轮霞再次想起机械丸迟到的那个午夜,仔细想来,这应该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与见面。三轮记不清方才自己对与幸吉最后的意识说了什么,于是她去记他们的最后一面。她那么徒劳地、努力地妄图为他们的故事总结出一个好的结尾,可记忆冷冰冰,自己的一字一句如今想来都那么刻骨。

  机械丸希望自己能幸福,即使不是因为他。

  而她呢?

  和与幸吉的最后一面,她……她说了什么?

  ——“滚吧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08.

  从涉谷回到京都后,三轮霞踏着夜色寻回了自己家。因为是工作日,就算咒术界乱成一锅粥,普通人这儿还是照常该干啥干啥。两个弟弟在学校宿舍,而母亲去亲戚家过夜了。自己翻出钥匙,打开房门,脱掉鞋子走进家门,打开灯。

  她从冰箱里翻出面包,拆开包装就要往嘴里放,脑海里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——

  “你一直这么吃吗?女生常吃冷硬的面包对身体不好吧。”那人幽幽轻叹着,摊开掌心露出炮口,放出一尾刻意控制的很温和的火苗,“我来吧。”

  三轮放下了手中的面包,沉默地静立了一会儿,还是给微波炉插上。电炉内暖色灯亮堂,面包在里面旋转着,三轮坐在桌前盯着大理石地面,连什么时候加热好了都没注意。

  当人刻意的拼命去想时,效果可能适得其反,但有时脑袋放空,回忆就趁着缝隙如泉涌入。三轮想起她将平日不敢任性的话语抛出,那我呢?我没有用处吗?她知道自己真的对大规模战场没有用处,但是又有谁会甘心?咒术界暗潮翻涌,而自己处于若即若离的风暴眼之中。

  可要是我强一点就好了,如果我也有荣幸成为你手中的筹码,就好了。

  ——不,是我太弱,才没能将我的错误贯彻到底。

  他这么说,一字一顿,语气温和而笃定。

  明明说着时间紧迫,但他就是有无下限的耐心与温柔,跟她说一些与战斗无关的话。他仿佛透过冷冰冰的机器看到了她不争气的眼泪,叹了口气。说,其实我本来打算尘埃落定后跟你见一面的,那么多年都被桎梏在一处,如今好不容易……

  三轮霞猛地抬头,眼眸内瞬间清明。

  这一抬头,目光就恰好撞进了她房间的角落里,立着歪瓜裂枣般的小机械丸。

  在这一刻渐渐往事相互串联,刹那间云开雾霁,互相拼凑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真相。三轮霞犹如胸口被猛地刺穿,瞳孔急剧放大,连呼吸都开始紊乱。她刷的站起身就冲向房间,被椅子腿绊了一下,但还没稳住就打开步子奔进房,房间拿起人偶往口袋里塞,接着转身将鞋子胡乱穿上就跑出了家。

  夜里的镇上只有秋蝉在鸣,昏黑的街上空无一人。三轮霞用尽力气奔跑着,任冷风吹僵了脸,只嫌自己太慢。

  原来、原来,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。

  

  禅院真依没有想到三轮霞会这么晚造访,还是急匆匆风风火火来的。三轮甚至还没喘匀气,就握住了她的肩膀,眼神清澈坚定,开门见山道:

  “让我使用「简溯」。”

  她在疯狂的、清醒的,去触碰风暴哗起的边界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因为连用途都模糊且玄乎,危险性也未知,留着几代确实没什么用,所以你可以尝试开启。”这是禅院家的回答,“但是无法打开却损坏了咒具,我们会索求赔偿,如果你真的有能耐开启,那么改变时空后的结果会由你全盘负责。”

  「简溯」说是说能回到过去,但缘于世界咒力秩序,倘若使用者改动了不该改的,那么秩序力量会自动修正,对未来结果没有任何影响。这也是禅院家放心让三轮使用的原因。

  而「简溯」历史上唯一开启成功的案例,只有它的创造者。根据其记述,说明它的力量只是“回到过去”而不是“改变过去”。过去已然发生,无法改变,但存在必须由使用者在过去填补使命的空白,将未来反转成结局迥异的意外。

  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,但是三轮霞至少能肯定,她一定会打开「简溯」。

  长老领着三轮霞走进咒物封存室,将「简溯」从封柜中取出,掐起手势开始默念解封咒诀。随着封印一层层消失,三轮霞感觉越来越奇怪,似乎老头儿每念完一段咒诀,咒物对她的吸引力就多了一分。一开始三轮霞没好意思出声疑问打扰他。但是待咒物完全解封,她的直觉应验了。

  平时怎么动都屁踹不出一个的钟像打开了机关,仅有一根的时针开始缓慢移动,而在场只有三轮一人跟异极磁铁般无形的力量强制拖曳到了钟前!

  下一秒,少女原地凭空消失,古钟之上的沙漏翻转倒扣,细沙簌簌流落。

  

  “居然是要咒物自己选择开启对象,而不是人打开咒物。”禅院长老惊异之余是冷笑,“这真是……荒谬至极。”

  

  09.

  而三轮霞以古钟为桥梁,光速奔赴时空的异端,来到与幸吉面前。

  然而十分意外地,她不是去见机械丸,而是就这么唐突莽撞地来到全身插满输管、束缚在池中的浑身缠满绷带的与幸吉本人面前。

  ……现在穿回去砸烂那个破钟还来得及吗?

  两人对视了一秒,三轮霞再见到他时心里百感交集,正要开口,对方动作更快,震惊同时不忘按下机关,在他与三轮霞之间顷刻竖起不透明屏障。

  看不见对方后两人都没讲话,三轮霞满肚子话硬是被挡了回去,感觉气氛尴尬得像那年他们第一次任务后在宿舍的场景。

  最后,还是对方先开口试探地问了一句:“三轮?”

  与机械丸的声音相比少了机器电波的压低,三轮才发现与幸吉的声音其实很好听。

  她松了口气,应道:“是我。”

  “你是怎么找到……算了,你不是说今晚跟我在教室碰面吗,在这里做什么?”

  三轮听到这,心中顿时一片苦涩。

  果然啊。

  “机械丸,你是不是与校外的诅咒师达成交易缔结了束缚,但是设置了三处保险,其中一处在我?”三轮霞一口气道,能感觉自己每说一句,屏障那头就更凝滞一分,“你不用回答我,我知道的,在我的未来,我全都知道的。”

  与幸吉问:“你究竟是谁?”

  三轮霞没有立即回答,她拼命地噙住眼泪 ,这太难了,她蹲下身,将脸埋在膝间,很久才小声道:“对不起。”

  那头沉默。

  三轮知道与幸吉那边看得到,突然就很理解他了。就像她竭力将自己缩成一团,不想让对方看清自己眼底闪烁的泪光一样,与幸吉不以真身示人,甚至在两人之间拉起屏障,都是只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好的一面罢了。

  她为了给机械丸做生日礼,在禅院家看见「简溯」,然后做出一个结错印的丑人偶,就是为了在涉谷事变后用它回到今天,将人偶交予与幸吉面前,让他在10月19日作战的最后一刻进入强制休眠的假死状态。

  是她自己占用了时间,然后也是她对兼顾自己赶来的机械丸说“滚”。

  对不起,机械丸。

  对不起,我那么没用,如果我强一点,你就不用一个人背负所有了吧?对不起,我对你说了那样的话。对不起,那时候的我没能至少把生日礼送给你。

  对不起、对不起、对不起。

  “我用了简溯,那时你已经……今天我说了你……是我不好……”

  三轮霞很努力地要把话说清楚,可惜字句随泪珠支离破碎,断断续续、颠三倒四,真是丢死人了。

  一定不能哭,一定要坚强,一定要幸福。三轮反复告诉自己,但是越是这么想,眼泪越要决堤。她哽咽着,不再说话了,几乎花了毕生的力气在憋眼泪上,但自己真的好没用,还是让眼眶涌出阵阵滚烫。

  三轮霞用手遮住了脸,却忽然觉得这样很好。与幸吉就活生生的在她对面,不管此刻他怀疑也好,惊奇也好,她还有这么一个恩赐的机会,能够至少跟他说句对不起。

  这样就好。

  他是不是一直拖着这样的身体成长至今?三轮才意识到这个问题。或许那个本该顺利举办的生日会,该是每人心里的一剂良药,而她将气球彩带摘掉蛋糕,用盒子装好,丢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,将期待全都可笑地画上了句号。

  怎么弥补?怎么挽回?她该怎么办?

  三轮霞移开手,垂眸看着满布泪水的掌心。

  “祝你…生日快乐……”

  她忽然轻唱道,在空气的空间里回响的异常突兀,原本收回去的些许泪意在此刻化为更汹涌的洪水,将咽喉浇得火辣,字句都破碎的不像样。

  “祝——你,生日…快乐……”

  痛,真的好痛。嗓音沙哑带着难听的哭腔,把生日歌唱得活像号丧。泪要将她淹没,可她还在认认真真地试图修复每一个调。

  三轮霞果然很没用,怎么把你的生日歌唱的那么难听。

  但是,我还是想说,补上那场不欢而散的生日会的遗憾,祝机械丸十七岁生日快乐。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“三轮。”

  这次,与幸吉用的不是疑问句,“三轮霞。”

  三轮霞很久才恢复情绪,泪是不再流了,只有眼尾泛红、眼眶有些发肿。她很安静地应了一声。

  屏障解除,但她依旧没有动。

  与幸吉垂眼看着她,道:“谢谢。

  “情况我大概了解了,但是三轮,你不用道歉。”

  与幸吉不愧是能摆特级一道的准一级咒术师,在她糊得跟旧唱片一样的话中居然还能了解信息。

  “因为你是个很善良的人,所以会连任性都看作为罪孽。你心里想的全是保护他人,是以总觉得自己不够强大。但就你现在站在我面前的结果来看,已经做的很好了。

  “至于生日,三轮,心意我收到了。”

  与幸吉说话像有神奇的魔力,总是无懈可击、有条不紊,很容易让人为之信服。三轮根本找不到漏洞反驳。

  她擦了擦眼尾,与幸吉就这么看着她,忽然道:“你说你是来送护身符的,那么那个准备了很久的生日礼物,我能看看吗?”

  三轮才想起来正事似的,手在口袋里摩挲着人偶,犹豫地走到与幸吉面前,慢悠悠地拿出来:“那你不许笑哦。”

  那人偶是真的丑的天怒人怨,只有额头上的印记和歪七扭八的线条看得出来这是机械丸,吧。材质也很粗糙,有的关节还装反了,看起来极为诡异。

  可与幸吉真的没有笑,他郑重地将其贴到自己脆弱的心口处,柔声道:“谢谢,我很喜欢。”

  三轮霞耳根薄红,有些赧然。待要说什么,她忽的听到了倒数声。

  与幸吉看她神情,了然道:“你要回去了吧?”

  三轮点了点头,踌躇了一会儿,还是决定道:“这么晚了,你还是别去了吧,会听到我生气的骂你让你滚……”

  这回与幸吉笑了,在离开的前一秒,她听到了他的回答——

  “不去你恐怕更生气。没关系,挺可爱的。”

  

  

  

  10.

  意识逐渐与躯壳叠合,光透过眼睑浅浅覆在了感知虹膜上,三轮霞睫毛颤了一下,睁开眼睛,却盯着天花板久久没动。

  经历了破碎的歇斯底里和崩溃之后,老钟将希望还给了她,而她捧着失而复得,第一反应却不是欣喜,而是担心与怀疑。

  那真的不是黄粱一梦?她做的真的有用吗?古钟真的没有骗她吗?

  这些显然不久就能得到答案,三轮霞转而思考:禅院真依说护身符是御三家小孩会戴的,那么仅凭这一个,究竟够不够保护机械丸从对方手里逃脱?

  真依忙走过来低声问她成功了吗,三轮霞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,大概是肯定的话。很多人都在问,她抬头看着面前攒动的人影,分不清谁是谁,问到耳边的话都听不真切。于是她没有去管他们问了什么,手不自觉探向了口袋。

  空的,瘪的,冷清却留存着余温。

  她摸遍所有口袋后四顾,认认真真扫过每个角落,最终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,仿佛普通人感到肩上的诅咒被袯除般轻松。

  她知道她是真的成功了。

  

  没有人再提这件事,谁都不知道与幸吉的休眠时间到底是多久,包括三轮霞。她再一次懊恼自己的学艺不精,如果她知道,至少心里有数,只用揪着那一刻就够了。

  三轮还是正常上学,正常练习,正常出任务,时不时装作不经意用余光看一眼属于机械丸的空位,然后又正常和真依配合抑或说笑。

  填团队表时三轮霞顿了顿,还是填多一个位置,想着如果机械丸很快回来了就能和我们并肩战斗了。

  机械丸的宿舍很久没打扫了,三轮霞想了想还是申请去那里开门整理一下。因为一个年级人很少,所以不分男女宿舍楼,几个人的宿舍都在同一层,三轮霞很轻易地进去了。

  机械丸的房间没有多余装饰的东西,相比廖廖的生活用品,最多的反而是柜子和桌子上的奇特的小发明与零件。和很多男生不同,机械丸即使是随手放在桌子上的零件也摆放得很整齐,所以三轮霞要做的只是清扫灰尘罢了。

  她忽然注意到房间边缘有个与冷清的房间格格不入的东西,走到窗边看清是一盆花,摆放的角度显然很用心,正能照到阳光又不会被窗外飘来的雨打湿透。

  三轮霞对花卉不熟悉,说不出这是什么花。但这盆花在机械丸离开的这段时间盛开了,蔚蓝的花瓣舒展着,蕊点缀在中心,如同散开的裙摆,纯朴而漂亮。

  然后三轮每天都会去照料一遍,尽量想让花盛开到机械丸回来的那一天。

  这天也是。三轮从高专旁的溪边舀了一壶清澈纯净的水,踏着长阶缓缓走上。头顶的阳光正盛,三轮心里想着花应该还能再开几天。

  她走到校场上,意外地发现这里出奇地多人,平时分散练习的人全都聚集在一起,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。她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,眼前依稀闪过一道身影,紧接着顿住脚步。

  她突然不太敢往前了。

  虽然三轮霞从没见过机械丸本体是怎样的,但那身影闪过的一瞬,三轮几乎怀疑那是与幸吉。

  此刻校场的人有人注意到了她,接着一个两个,全都安静了下来,都让开了路,被围在中心的人没动,只是抬眸看向了她。

  嘭。

  手里的水壶蓦地摔落在地,水花溅起的间隙中,三轮霞看见那人身形高瘦,眉眼犀利,黑发向后高高束起,侧脸一道疤却掩盖不住少年的英气俊朗。

  然后,明明是生得那么锋利冷漠的五官,他却很温和地笑了,朝三轮霞伸出手。

  下一秒,三轮霞猛然撞进了他的怀抱。

  

  “三轮。”

  

  没错,是他。

  在阴暗封闭的室里,没有丝毫机械影响的少年嗓音,和记忆里分毫不差。

  三轮霞的回应是很紧地抱紧了他,好像怕一松手他就会走,一松手就会碎了,卷进啸天的风暴,在混乱中轻飘飘谢幕。

  别动,这样就好。

  三轮霞感受到他胸膛中有力地跳动,有体温,有血有肉,很轻易地护住了她。三轮觉得,世界停留在这一秒,就很好。

  “三轮,抬头。”

  三轮霞这才循着声音抬起了头,与幸吉笑了笑,修长的手指着天空。

  火光冲天,在湛蓝无垠中轰然扩散,相交勾勒成逐渐规律的线条,重叠成白日可见的二维,溢着彩色的光点,绘就顶着三角的奔腾马身,神奇瑰丽地在苍穹占据潋滟华光。

  那是传说中的独角兽。

  三轮霞的瞳孔放大,然而这时与幸吉猛地回抱住了她,三轮下颌埋在他弯下的肩颈处还要微微踮脚。

  “我从很早、很早开始就想这么来见你了,但是我怕,我怕真实的我太丑陋、太脆弱,会不会吓到你,会不会配不上你,所以我……”

  明明是巧舌如簧可以利用漏洞与特级做交易的人,却终归逃不过少年青涩,在这时很笨拙、很吃力地表述,他为了一刻,已经努力鼓起了毕生勇气。

  最终,他低声道:“我很想你。”

  “抱歉,三轮,有一点我骗了你。其实那天你刚好在你回家路上碰见我,并不是我丢了东西。那天过后我想了很久,于是想追上你然后不知天高地厚地说,以后我来保护你。

  “但看见你的那一刻,我退缩了。”

  三轮霞再次决堤。但与前几次不一样,她心里交织了甜与苦涩,她很轻很轻地笑了,在他颈肩小声地说:

  “没关系,我愿意。”

  烟火闪烁的彩渐渐飘散成碎光蹁跹而落,独角兽回到人间。

  风停了。

  

  

-END.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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